作者 | 竹芒
来源|智谷趋势
1912年4月15日凌晨,号称“永不沉没”的泰坦尼克号,在它的首航中,便沉入了一片茫茫的大西洋。
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,它的悲剧,缺的不是一个救生圈,而是一根链子。
“锚链就像汽车的手刹,如果当年泰坦尼克号在近距离发现冰山后,能有现在工艺水平的锚链就可紧急制动,实现少一个船舱进水,甚至完全避开冰山”,那么悲剧或许就不会上演。
如果把锚比作船的“刹车片”,那么锚链就是“手刹”,要把船安全可靠地停稳,锚链就是关键。
2024上半年的海运爆火,大家有目共睹,集装箱爆单,抢一个舱位,跟抢演唱会门票一样难,最受欢迎的7000TEU的新造集装箱船,都被马士基开出了15万美元/天的天价,合计人民币100万一天。
这也让世界第一造船大国中国,船舶订单很多排到了2028年,成为当前经济环境下难得的一抹亮色。
而坐收这波船舶红利的“隐形冠军”,也是全球“锚链大王”,估计99%的读者都不知道,它就是江苏亚星锚链股份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亚星”或“亚星锚链”)。
如果这里有100艘船,那么相应的锚链来自亚星的比例是:
中国,70%
日本,80%
韩国,50%
全球,60%
不仅全球前三大造船国的锚链被亚星大范围包揽,放眼全球也占到了一半以上的份额。
他的客户各个响当当:
我国第一艘国产航母,所用的锚链,来自亚星;
世界船舶最高质量、超级豪华巨型游轮“玛丽王后2号”和“海洋自由号”上,系的是亚星锚链;
马士基船运、韩国现代、日本三菱、美国SBN、荷兰壳牌等国际顶级公司,采购的是亚星锚链;
……
人们难以想到,在中国多领域被欧美“卡脖子”之时,一条链子,却早已攻破了大国防线。
亚星,究竟何以独步天下?
江苏亚星锚链股份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内景
谁能想到,当今世界锚链大王,四十多年前,只是长江边一个村里的“铁匠铺子”。
43年前,亚星虽然有着“靖江新民锚链厂”的头衔,却只几个工人围着长江内河船只的小铁链敲敲打打。
转折,发生在一个叫做陶安祥的人身上。
1958年出生的陶安祥,在自己20岁这年,才高中毕业,因为精于算账,进到了锚链厂当一名会计。
出色的能力,让陶安祥仅工作两年,便当上了厂长,这一年,时间落在1980年。
也是这一年,舒婷写下了《墙》:
我无法反抗墙,
只有反抗的愿望。
我首先必须反抗的是:
我对墙的妥协,
和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全感。
这种“反抗的愿望”算得上那个年代人们共同的心声,陶安祥的内心,“反抗”亦在慢慢膨胀。
他心有不甘,他才22岁,正是青春时,应该带着工厂做出更大的成绩。而不是被人瞧不起,去采购个钢材都被撵出来。
他选择了两条路径,一条是技改,一条是出海。
“1983年搞企业承包,政府批给我的奖金从几万、十几万到上百万元,一直到1997年,我一分钱都没要过,全部给了公司,因为公司技改严重缺资金”。
根据陶安祥自己的回忆,好不容易有了一笔钱后,他托人从江南买了一船砖头准备建新厂房,眼看就要到家了,一个不稳,船在闸塘口翻了,砖头掉了一半。
没有砖头,就建不了新厂房,生产就跟不上,买新砖,又囊中羞涩。
没有办法,陶安祥只得带着工人一起,跳进闸塘,一块块把砖头摸上来。
后来新的厂房建起来了,新的生产线也投产了。在那个手工制作普遍的年代,1993年,锚链厂两条自动化的生产线投产,也给锚链厂带来争夺市场的底气。
另一条路,出海,则让亚星在早期就走上了国际化发展的路子。
但这条路,并不是陶安祥一开始就具有全球化视野,而是,被逼无奈。
如同晚清的闽南人一样,如果能够向自己的土地讨生活,又何须下南洋?
陶安祥回忆,1992年,企业又开始走到了悬崖边,锚链卖不出去了。
不是产品质量不行,而是船舶配套竞争激烈,非国营配套企业在国内市场“寸步难行”,那些国营大船厂,几乎不会用他们这些民营小厂的产品。
国内行不通,就只能往外走。陶安祥“憋着一股气”,决定前往新加坡另寻生路。
那是1995年,一个飘着冷雨的冬日,到了上海虹桥机场边检处,与两位送机的同事分手的一刹那,万千思绪奔涌心头,这是他第一次出国,却深感前途未卜:厂里设备才升级,有那么好的产品,却寻不到买家,全厂的人,都在“等米下锅”,可他心里却没有底……
好在,新加坡此行第17天,陶安祥拿下了一笔高达80万美元的订单。锚链厂,绝处逢生了。
1999年,锚链厂完成股份制改造,以商标“亚星”为名,正式更名为“江苏亚星锚链有限公司”,陶安祥多方集资,认购了65.96%的股份,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。
“亚星”,取“亚洲之星”之意。从此,锚链厂开始了向“亚洲之星”的征途。
改制后的亚星,开启了狂飙之路,不断上演“小蛇吞大象”,并购做大。
先是收购马鞍山锚链厂。
2000年,马鞍山锚链厂已经资不抵债,无生产任务可做。而亚星却是任务太重,来不及做。
马鞍山锚链厂厂长主动登门,请求帮忙亚星加工产品。但亚星也有自己的顾虑:“加工可以,但我们派人去管理,不等于培养你们成为竞争对手吗?”
此时正值三江电器送股51%给小天鹅集团,陶安祥受此启发,于是也抛了橄榄枝,为了能救活企业,马鞍山同意了。
于是,马鞍山政府无偿将原马鞍山锚链厂债务剥离后51%的股份送给亚星。一年后,亚星锚链又收购了其余49%的股份。
更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一次收购,是2007年,亚星收购了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、中船集团旗下从事锚链生产的正茂集团。
不过,这次收购并不顺利,陶安祥形容这是“一生中做得最累的事”。
2004年,亚星已经启动上市程序,但还是决定先收购再上市,谁知,这一磨,就磨了三年。
陶安祥回忆,当时的正茂困境重重,10年内没有技改,股东有四五家国有企业,他们不愿与民营企业合作,而是想引进西班牙的公司。
来自西班牙的公司正是亚星的“死对头”,当时对方不惜投入一千多万元在上海组建团队,高薪聘请海外人才,只为一举拿下正茂,实现全球垄断。
为此,陶安祥带着亚星的员工,一次次去说服几大股东,光跑北京,就跑了10多次,“希望他们能够支持民族企业发展。”
最终,2007年9月,亚星终于以1.4亿元成功收购正茂集团55%的股份,并且还单方面增资1.2亿元扩大了股比,也是这时,亚星全国锚链龙头的位子才真正坐稳。
“现在细想起来,这一步太重要了,否则,亚星就会活在西班牙公司的阴影下难以崛起。”陶安祥说。
如今,亚星和维西南(西班牙)共同构成全球锚链行业双寡头格局,全世界唯此这两家企业具有R6级别系泊链生产能力。
这个曾经村里的“铁匠铺”,一举站在了全球金字塔尖的企业。
只是这一战,赢得艰难。船用锚链只是让亚星做大,真正让亚星变成强者的,是海洋系泊链。
所谓系泊链,就是维系海上工程装备的链子,比如一个海上半潜式钻井平台,面积比一个标准足球场还要大,自重就有30000多吨,承重量10多万吨。
要拴住这么一个大家伙,就得靠系泊链。
如今,海上石油开采从浅海向深海发展,宣告着海洋时代的到来,然而过去三四十年间,在海洋装备制造业,中国以中低端制造为主,曾一度处于世界“第三梯队”。
2006年,中海油的石油钻井平台受台风影响,系泊链断裂,从欧洲找厂家更换,至少需要一年半的时间!
国内市场,迫切需要“中国造”的海洋系泊链。
不过,一边是西班牙等国想方设法的垄断,让亚星的进入难上加难。
另一边是系泊链的生产门槛很高,风险也很大,系泊链一般长度以千米计、重量以千吨计,成千上万个单环都要无缺陷,这不仅对焊接、热处理等工艺是重大考验,就是生产装备也得从零开始。
这种困难并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攻下的,陶安祥回忆2004年发生的一幕幕:隔壁镇江锚链厂花了12年都没有形成产业化,日本也有企业就因生产系泊链遇到质量索赔,被迫退出该领域。
“如果不攻克下这种高难度高技术的链子,企业只是大而不强。”陶安祥说。亚星最后排除万难,还是做了。
拿世界顶级R5系泊链的研发过程来说,亚星联动了国内七家高校与研究机构参与,上海大学承担着氢脆拉伸试验,宝钢钢铁研究所提供锚链材料研究……
2006年,亚星用了4个月,修好了被台风“折”断的中海油的石油钻井平台系泊链,为国家挽回上百亿元的损失。
也是这一次,以中海油为代表的众多中企才发现,原来不用奔赴万里,身边就有可用的企业。
2011年,13级台风“梅花”强势来袭,我国自主设计的第六代超深水半潜式钻井平台——“海洋石油981”,却在疾风中稳如泰山,背后正是靠着亚星的12根R5级系泊链“定”住乾坤。
而后又历时8年,亚星研发出全球首制89mm直径超高强度R6级海洋系泊链,并在2021年实现产业化运用。
这一次,亚星正式宣布各个环节都实现了自主可控,整个系泊系统再没有卡脖子的技术了。
R6级系泊链发货仪式现场。图源:靖江发布
从船用锚链到系泊链,陶安祥为亚星选的第二增长点,从现实来看,这条路走对了。
根据亚星锚链2023年年报,如今系泊链的毛利润高达41.59%,高于船用链及附件16个百分点。全球唯二的R6级生产商,为亚星筑造了极高的市场壁垒。
不过从整体营收来看,亚星目前依靠的还是船舶行业,2023年,船用链及附件为亚星带来13.5亿元营收,占公司总营收近七成。而系泊链所代表的海工行业5.6亿元,只有三成。
当前,新一轮船舶制造业的景气周期开启,这预示着短期内亚星对于船舶行业的依赖会更重。
而未来的成长性,或许更多看漂浮式风电商业化进程,来带动系泊链的增长。但这考验的是漂浮式风电各个环节的成本压力,如果整体商业化不及预期,亚星的第二增长线,就还需要蛰伏。
但不置可否的是,亚星锚链的龙头地位,短期难以撼动。
留给外界最大的“不安”或许是,这是一家典型的“家族式”企业。
掌门人陶安祥,持股27.70%,现任董事长陶兴,为陶安祥之子,持股7.49%,公司副董事长、总经理陶良凤等公司高管,也均与陶安祥有着亲戚关系。
在中国,家族式企业,富二代接班,总能成为焦点。
前有王思聪彻底放飞,辞任万达集团董事,后有宗馥莉闹辞职,娃哈哈掌门生变。
对于二代来说,接与不接,都难。
不过相较而言,陶兴的接班之路较为平稳。
2013年陶兴刚从墨尔本大学本科毕业,2014年便开始在亚星任职,历任公司董事、总经理助理、副总经理。
2022年,陶兴正式接班,担任公司董事长,其父陶安祥则聘请为名誉董事长,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。
从业绩上来看,2022年亚星营业总收入同比增长14.93%,净利润同比增长22.98%,2023年两个指标又分别同比增长27.34%、58.71%。
应该说,正式挑大梁的这两年,陶兴给父亲交了份不错的答卷。
只是,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,陶兴接班之时,恰逢船舶制造周期走出底部企稳之时,可以说陶安祥对儿子的爱是深沉的。
未来陶兴能带领亚星继续走多远,能否如其父所企盼的那样成为一家百年企业,还有待时间验证。